珍惜生活中的每一件旧物，感受岁月的馈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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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我的母亲季娟樨从菜地回来时，脸上带着一丝慌张，急急对父亲说：“都是我不小心，帽子被风吹跑了。”那一瞬间，她的神情如同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脸上浮起一层红晕，透着几分自责。此时，我才意识到她所说的帽子，正是那顶三年前我在集市上为她买的笠帽。尽管它的颜色已然灰暗，边缘也磨得发毛，宛如一圈散开的草须，但它承载的却是无数珍贵的记忆。

我无数次见过这样的场景：在烈日炎炎的日子里，妈妈头上的笠帽如同一片小小的树荫，帽檐投下的阴影遮住了她黝黑的脸庞，随着汗水的滴落，那些点滴仿佛也在默默记录着她在田间劳作的辛勤。即使在下雨天，塑料雨衣和笠帽被雨水浸得发亮，水帘从帽檐四周垂下，整个身影就像是一株在雨中沉默的稻秆。

这顶笠帽原本是极为普通的乡村物件，几根竹篾交织而成，顶尖处夹着油纸，帽绳在下巴处留有活动的结。母亲对它的珍惜可见一斑：每次用完后，她总会小心翼翼地挂在堂屋东墙的铁钉上，仿佛那里是它的专属居所。如今，这顶帽子却被风带走，我不禁想象它在柏油路上翻滚的样子，心中涌起一阵不忍。

“车那么多，我没敢去追。”母亲低声咕哝，眼里泛着泪光。听她如此，我一时觉得好笑，心想一顶旧帽子何以至此。然而，转念一想，母亲一向如此。家中那把断了齿的木梳，她用了整整二十年；搪瓷碗即便边缘磕破，依旧盛饭；连我儿时的棉布衣裳和花裙子，也被她小心叠放，压在箱底。父亲更是如此，他的阁楼上堆满了旧物，连我儿子——他的外孙——幼时的学步车也还在，落满灰尘却安然无损。

我曾以为这种惜物的脾性是吝啬。童年时，看到邻家孩子常有新衣新鞋，而我总是穿着改小的旧衣，不免心生怨怼。那时的画面至今难忘：妈妈在煤油灯下为我补裤子，粗糙的手指灵巧地穿梭于针线之间。她淡淡地说：“东西和人一样，用久了，处久了，就有感情。”灯光昏黄，映照出她半边脸庞，另一半则隐在阴影中，显得格外柔和。

父亲的惜物则显得近乎固执。那把铁皮水壶，壶嘴早已锈蚀，倒水时总会溅出几滴，但他坚持使用了二十多年。每当我提议换个新的，他总是瞪眼反驳：“好好的换什么？”水壶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熟知它的脾气——如何灌水、烧开水需要几分钟，以及水开时发出的“噗噗噗”的响声。对他而言，这不仅是一件器物，更是一位老友。

随着旧物的不断积累，家中渐渐显得拥挤。我曾埋怨他们不懂得“断舍离”，而母亲只是笑笑，从柜底翻出一件小棉袄：“这是你满月时穿的呢。”那件棉袄早已褪色，针脚细密，领口处还绣着一朵歪歪的兰花。母亲生我时难产，躺了一个月才能下床，却硬撑着给我缝了这件衣裳。去年春天，父亲从储物间搬出一辆旧自行车，锈迹斑斑，铃铛早已失去声音。他花了整个下午的时间，擦拭、上油、调试，竟使它重获新生。骑上去时，链条咔咔作响，他却笑得开怀。

后来我才知道，这辆车是他和母亲结婚时买的。当年，他骑车十多里路，载着穿红衣裳的母亲回门。车把上曾经挂过我们兄妹几个幼时的奶瓶、药瓶、书包和蔬菜瓜果，如今穿越几十年光阴，又吱呀转动起来。渐渐地，我明白了“惜物者惜福”的真谛。他们珍惜的并非物件本身，而是附在其上的时光和亲情。每一道磨损都蕴含着一段记忆，每一处修补都藏着一份心意。

母亲失去的笠帽，伴随她走过多少清晨与黄昏？帽檐下流过多少汗水与雨水？这些，风不知道，马路上的车轮也不知道，只有母亲心里清楚。前几日大雨，我见父亲在门口张望，问他在等谁。他回答：“你妈去菜地了，没带伞。”话音刚落，远处一个身影从雨幕中奔来，头顶顶着一片荷叶。母亲浑身湿透，却咧嘴笑着说：“看，我找了个新帽子！”荷叶在她头上摇摇欲坠，雨水顺着叶脉流到她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父亲急忙把她拉进屋，递上干毛巾，嘴里却埋怨着：“小心淋坏了身子，老了还这么疯！”可那眼神，却温柔得如同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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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我上阁楼找旧书，无意中发现那辆学步车。抹去厚厚的灰尘，红色的漆皮依然鲜艳，轮子上的小鸭子图案却已模糊。我蹲下身，轻轻转动轮子，它们竟还能滚动，发出细微的吱嘎声。那一刻，我仿佛回到了儿子第一次推着它走路的情景，摇摇晃晃，像只笨拙的小鸭子。那时，母亲在旁边拍手，父亲假装跌倒逗他笑，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灰尘在光柱中飞舞，仿佛时光的碎末在翩跹起舞。

今天早晨，院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推开门，我看到母亲捧着一顶崭新的笠帽在端详。这顶帽子依旧是尖顶，底部的竹篾编得细密工整，表面用金黄色的油纸包裹，在阳光下显得光彩夺目。油纸中间印着一朵粉色的荷花，旁边衬着两片翠绿的荷叶，鲜活得仿佛要滴下水来。“你爸赶早集买回来的。”母亲见我，赶紧展示着帽子的细节，“卖帽子的说这种不怕雨淋，也是流行的样式。”她小心翼翼地把新帽子挂在老地方——堂屋东墙那颗生了锈的铁钉上。挂上去时，那朵粉荷正好对着门口，晨风拂过，帽子轻轻晃动，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母亲退后两步打量着，轻声说：“这么好看，我都舍不得让它日晒雨淋了！”

我望着那顶金灿灿的新笠帽，忽然想起旧帽子最后的模样：边缘的竹篾已松散，油纸褪成浅褐色，帽顶处有一块补丁，正是去年父亲用自行车内胎剪下的胶皮补上的。如今它躺在不知哪条马路的路肩上，或许已经被车轮碾碎、被陌生的脚踩过。父亲走过来，轻轻抚摸着那朵粉荷，脸上浮出淡淡的笑意：“这花色，像你年轻时扎的那条四方头巾。”母亲闻言也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

傍晚时分，下起了细雨。母亲戴着新笠帽去鸡舍喂食，金黄的帽顶在雨幕中格外醒目，那朵荷花随着她的步伐时隐时现。父亲站在屋檐下望着，忽然转身从杂物间找出一把旧伞，伞骨已折断了两根。他缓慢地撑开伞，走进雨中，另一只手臂上搭着母亲的一件旧外套。雨丝密密地织着，将新笠帽和旧雨伞紧紧连接在一起。此情此景，不禁让我鼻酸——他们用各自的方式守护着岁月的馈赠，新与旧在此刻相依相偕。

暮色渐浓，炊烟在细雨中袅袅升起。新笠帽又回到了堂屋的铁钉上，水珠顺着荷花图案缓缓滑落，在墙角积成一个小小的水洼。明天，它将继续陪伴母亲走过田埂；而阁楼上的学步车，灶台边的铁皮水壶，储物间的永久牌自行车，它们都在静静等待，等待某个时刻被重新记起，等待新的故事在旧物上继续生长，折射出幸福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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