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勤建:上海非遗,不断经历“再创造”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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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者小传
陈勤建 华东师范大学终身教授,文艺学、民俗学博士生导师,国家非遗保护专家,上海市非遗保护专家委员会副主任,主要研究领域为文艺学、文艺民俗学、中国民俗学、非物质及物质文化遗产。
前些年,我去深圳演讲,主题是“海派文化的魅力”。为什么他们会关心这个主题?因为当时深圳经济发展得很快,有人觉得“今天的深圳就是昔日的上海”。
深圳听众对海派文化的好奇和疑问,进一步激发了我探究上海文化的兴趣。今年是我国首批世界遗产列入《世界遗产名录》35周年。这次演讲,我想从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角度出发,来谈谈上海文化和上海人。
为什么要从非遗讲起?因为从上海千百年非遗的营造及其对城市和居民特有的生活文化、精神气质的孕育,可以窥见上海文化的历史脉络与个性特征。
非遗与城市的文化个性、精神品位互为依存。一个城市之所以能屹立于世且与众不同,总有其固有的精神气质和文化个性。如果说文化遗产是城市的历史文脉,那么物质文化遗产就是城市文脉的肌理,非物质文化遗产则是城市文脉的经络。后者看不见摸不着,却蕴含着当地民众特有的理念、气度、神韵、情感和智慧,维系着城市文脉的个性化与城市文化的活态,构成城市个性与精神品位。
明清时期上海女性家庭地位高,与一项非遗技艺有关
追溯上海非遗养成的文脉轨迹,大抵有两大源流:农耕文明与城市文明。同时,江南文化与外来文化交融,进一步促成上海非遗的特色与都市文化个性的形成。
上海农耕文明形成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进入国家或本市名录的代表作有:青浦田山歌,江南丝竹,上海道教音乐,舞龙竞技,罗店龙船,泗泾十锦细锣鼓,月浦锣鼓,浦东山歌,滚灯,浦东说书,沪谚,崇明山歌,乌泥泾手工棉纺织技艺,等等。
上海行政区域内农业文明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与“越角吴尾”这一地域区位有着紧密的历史联系。在独特的地理、生态环境下,在特定的农耕生产生活方式上,如稻作、渔捞,在吴越文化熏陶的节日传统、风俗习惯中,上海积淀出了本土特色传承与区域传统文化。大体而言,它与江苏南部、浙江西部的非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与互动,对上海人的文化品格养成产生了深远影响。
列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的乌泥泾手工棉纺织技艺,萌生于旧日松江府,今日徐汇区西南角的华泾镇,即俗称乌泥泾的乡间。这一技艺的出现与发展,与宋元时期此地营生基础有着密切关系。
乌泥泾位于长江口南岸冲积成陆不久的东端,境内多濒海沙质盐碱土,不太适宜种植水稻等粮食作物,但可以种植棉花。元代《南村辍耕录》记载:“松江府东去五十里许,曰乌泥泾,其地土田硗瘠,民食不给,因谋树艺,以资生业,遂觅种于彼。”
据说,元贞年间,乌泥泾黄道婆流落崖州30余年,返回故里。她小时候为童养媳,命运凄苦,浪迹天涯海角。在异域他乡,她以顽强的意志和生命力,自强不息,任劳任怨,刻苦学习,掌握了尚处在初步阶段的棉纺织技艺。年长后,不畏旅途风险,返回家乡,改革创新了三锭纺纱等一系列先进的棉纺技艺。英国科学史家李约瑟在《中国科学技术史》一书中,专门撰写了《关于十三世纪黄道婆的传说》,对其予以高度评价。
黄道婆棉纺技艺的开发,极大释放了女性的生产力,带动了当地及长三角棉业的大规模生产、经济腾飞,催生了古代江南女性文化人格的转变。当时,除乌泥泾之外,三林塘、龙华、七宝、莘庄、梅陇等地几乎没有一家不从事棉纺织布的。由此,家家有机杼,民以此为生,得以丰衣足食。
正如《上海县竹枝词》中所表述的:“布机声轧出茅檐,织妇双搀十指间。蓬首晨兴遥入市,归家手挈米和盐。”女孩七八岁学纺纱,十一二岁学织布,传承学习黄道婆纺织技术蔚然成风。
与传统的“男耕女织”不同,明末清初的女织已脱离“自给自足”状态,织布已经成为重要的社会流通商品,女性也由此成为家庭经济来源的主力军,从而改变了上海地区女性在家庭中的地位。
“看戏”“听戏”一字之差,折射上海都市非遗独特品位
1843年后,在城市化、现代化、国际化的征途中,上海原有的文化形态、表现形式接受了外来文明形态的浸染,进而孕育出上海都市非遗及其独特文化品位。
就上海都市非遗而言,进入国家或本市名录的代表作有:石库门里弄营造技艺,老凤祥金银细金制作技艺,海派黄杨木雕,海派剪纸艺术,海派面塑艺术,海派旗袍制作技艺,精武体育等。其诞生大致有三个途径:
一、属地归化。
一部分非遗项目,本来上海是没有的,而是随着西方技艺文化的进入,在民众生产生活中生根开花。比如彩绘玻璃,该工艺自法国手工艺移植而来,并逐渐形成土山湾手工艺品的一绝。其制作流程是,先画出设计稿,再用颜料将人物、花草、鸟兽等图像彩绘于玻璃上,置炉中煨炙后,彩色渗入玻璃,绚丽异常,永久不褪色。
近代上海的高档楼宇、银行等高楼大厦里,常用其作为装饰品。与大部分彩绘玻璃和木雕采用宗教题材不同,土山湾彩绘玻璃大多取材于民间流行的历史人物、戏剧及说唱故事,如《隋唐演义》《三国演义》《说岳全传》等。
二、土洋糅合。
比较典型的是石库门里弄营造技艺。石库门住宅本是江南一带乡镇居民长期形成的民居形式,因大院有石条框架的黑漆木门而著称。大门进去,即为一天井,后面一般为二层楼式的、左右伴有厢房的厅房,层层叠进,一个空间单位为一进,因居家财力及需求的不同,可建为三进、五进、七进不等。
石库门宅院大门通常以地方山石为框架,从质地上说是取其坚固,从习俗上说则是以石镇邪。配置黑漆木大门,更给人一种庄严厚重之感。
19世纪60年代,受太平天国运动战乱影响,镇江、苏州、宁波等苏南、浙北的难民大量涌入上海避难。由此,兴起了近代上海第一次房地产高潮。为紧缩土地成本、取得最大利润,同时又为迎合乡绅内心迫切需要家的感觉,当时的房地产商参照西式联排式构架,融入江南民居的象征元素,建成了既有欧洲风格又带有浓郁地域文化元素的新型民居——石库门里弄住宅。
19世纪末至20世纪三四十年代,石库门一直是上海住宅消费的主流。最多时,石库门里弄多达9000多处,占上海市区全部住宅面积的六成以上。
三、洋为中用。
本土固有的文化艺术样式,在外来文化和艺术表现形式浸染中主动吸纳改革。比如,上海本土最具代表性的剧种沪剧,发源于黄浦江两岸的田头山歌和民间俚曲,俗称本地滩簧或申曲,音乐唱腔具有浓郁的江南丝竹韵味。清末民初,在中西交汇中,展演地点逐渐从乡间田头转向茶楼书场、游乐场、大世界大型剧场,表演形式从单调的小曲转为用沪语来对白、演唱。
沪剧早期以对子戏说新闻、唱新闻的形式,描绘了市郊乡镇的世俗风情;进城后,又演出大量时装剧,以至于被市民称为“西装旗袍戏”,迎合了新审美的需求。
不知大家注意到没有,在北京观摩京剧谓“听戏”,在上海观摩就称“看戏”。一听,一看,一字之差,实际大有差别。“听”是对传统声腔的欣赏;“看”就不仅是关注唱腔了,而更重整体性展演,包括舞美、灯光等。这是在吸纳西方舞台剧场场景下产生的特质。
宽容异质与推崇能人的文化心态,造就“开风气之先”
上海都市非遗所蕴含的理念、神韵、知识、智慧,以代际相传的行事方式、思想观念和精神感召,规范着上海人的行为规则、生活方式、礼仪规范、休闲娱乐、弄堂人情,也塑造了上海的城市个性。
一、尚本事。
有人提出过这样一个问题:同样受西风的影响,为什么其他一些沿海城市的非遗,没有上海那么突出?原因是多方面的,包括与一地民众的民性、民情以及对外来文化的品鉴、消化、接受能力有很大关系。
上海《申报》有过一场大讨论。其中一则评论举了一个生活的例子:一些地方的商企人士有平等观念,平时让佣人一桌用餐而不计较,却“不大容忍外地人一块做生意”。上海原住民大多尊奉有能力的人:做事,看人本事,只要你比我“来三”(能干),我就服你。
昔有《沪江商业市景词》曰:“他方客弱主人强,独有申江让旅商,各操土音无敢侮,若能西语任徜徉。”《申报》更是声称,“在沪之人多系客居,并无土著。”
上海人敢于承认“技不如人”,对有才干的人士不管其祖籍何处,大体能大度尊奉之。由此,海内外人士移居上海没有什么特别的心理障碍,也就有机会在上海滩上尽其所能、施展才华。到20世纪二三十年代,上海已成为全世界公认的“第五大都市”。
这里,想特别提一下浦东。浦东成陆较晚,唐宋后得以开发。宋以后,五方杂处移民与上海西部东移的居民在浦东大地融合,产生了一大批生产、生活技艺,如海盐手工制作技艺以及传承至今的浦东锣鼓书等非遗项目,也造就了当地人的宽容异质、推崇能人的地域文化心态。
这种文化心态对后来浦东成为国家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得以“开风气之先”,可以说是具有深远影响。
二、趋精美。
以海派旗袍为例,上海裁缝在传统直筒的基础上,汲取欧美女士服饰竖领、削肩、收腰、开衩等样式,并加以因人裁衣的精细制作,共包括镶、嵌、宕、盘、绣、绘、钉等多道核心工艺。如此制成的旗袍,更能突出女性风姿。
当年的上海女性,出生地不一定在上海,但通过精致的上海顾绣、时尚的上海旗袍,将含蓄与性感巧妙融合在一起,再加上自身才华的释放,熔铸出特有的文化魅力与品牌。
三、不媚外。
上海人喜欢外部世界的异质文化,但不会痴迷到不能自拔的地步,而是在模仿中建立自己独特的个性,在观赏、琢磨、借鉴中将之化为自己的一部分,继而以新的面貌出现。
上海人生活在中西文化的交汇点上,面对五光十色,一方面比较关注外部世界的新鲜事物;另一方面心态不大会失衡,气质上不大会媚外。这一点在非遗传承上也有所体现。
海派黄杨木雕代表传人徐宝庆,儿时进土山湾孤儿工艺院。一个偶然的机会,他跟随曾在西班牙学过雕塑和油画的人学习木雕。受这段经历的影响,徐宝庆早期从事的是西洋宗教木雕艺术。
但是,江南地区独特的地域文化生态、社会风尚和民间技艺等造就的地方性知识,又时时影响着他的心路,影响着技艺和题材的走向。这促使他在后来的手工技艺中,有意无意地将西方的解剖知识、素描技法、雕塑技巧与中国民间传统的黄杨木雕技术糅合,形成了自己的圆润明快的雕刻风格。
在作品表现上,他逐渐脱离西方雕刻技艺的传统题材范畴,以严谨写实的现实主义为基调,广泛涉及生活气息、民族元素,讲求作品的生动传神,捕捉瞬间的灵动,洋溢着浓郁的乡土风情和灵性的艺术美感。这类中西交融的上海都市非遗,有着鲜明的中国特色,折射了不媚外的文化个性与精神气质。
四、融创新。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强调,非物质文化遗产世代相传,在各社区和群体适应周围环境以及与自然和历史的互动中,被不断地再创造,为这些社区和群体提供认同感和持续感。可见,非物质文化遗产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不断经历着“再创造”的过程。
在历史的长河中,上海的都市非遗随着城市环境和时势发展,不断地自我革新。比如,当下实景版情景式昆曲、石库门创意剪纸等传承展演,均显现了上海人与时俱进的独特情怀、创新意识。
最后想强调一点,要让非遗活起来,必须让非遗回到现实生活中,回到百姓中。新场古镇的锣鼓书、江南丝竹,以前都是民间弹唱的形式,成为非遗之后,不能束之高阁,而应该变得更加开放,要在居民的日常休闲中用起来。这是非遗保持生命力的重要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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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丨陈勤建(华东师范大学终身教授)
来源丨解放日报
编辑丨梁欢
编审丨戴琪
网址:陈勤建:上海非遗,不断经历“再创造”过程 https://www.yuejiaxmz.com/news/view/5552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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