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 露 王保星

摘 要

生活适应教育运动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在美国出现的教育改革运动，以中等教育领域为主要阵地，旨在通过公民教育、家庭生活教育和工作教育，培养有效的社会公民、家庭成员和职业人员。它强调实用主义、社会效率和社会重建的精神，在国家层面实践了进步主义教育理想，并进一步发展了进步主义教育理念；探讨了效率与民主的关系，回应了工业社会的民主诉求；拉近了学校与社区的距离，探索了个人与社会的关系问题。

作者简介：

钱露，宁波大学教师教育学院讲师，教育学博士，主要从事外国教育史研究；

王保星，华东师范大学教育学系教授，主要从事外国教育史研究。

生活适应教育运动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以下简称“二战”)后在美国出现的教育改革运动，以中等教育领域为主要阵地，课程改革是其核心环节。生活适应教育针对中学高辍学率，课堂与实践脱节的现象，旨在为青少年适应战后的生活做准备，更为青少年有效的生活做准备。简言之，这是一场帮助青少年适应生活的训练。生活适应教育强调学生中心，课程知识以学生现实或未来生活的实际需求为中心；强调社会中心，课程内容围绕现实生活具体问题；还强调学校与家庭、社区、大学合作，从课程开发到实施过程中贯穿民主、合作精神。

二战之后，深层的社会焦虑加剧，国家倾向于创造一种让所有人受益的教育模式。这是“社会效率”和“社会化”的必然要求，“生活适应教育作为前40年进步主义教育改革的体现，在20世纪40年代末50年代初，成了美国现代教育的象征”[1]。然而，对于生活适应教育运动的评价一直存在着争论。克雷明(Cremin L.A.)在《学校的变革》中指出，“生活适应教育运动使整个国家的学校制度取得了真正的进步，而且可能代表了中等教育方面进步主义最强有力的先锋”[2]。亚瑟(Zilversmit,Arthur)认为，“正如克雷明指出的那样，生活适应教育运动在‘进步教育的战后革新’中最为重要”[3]。然而，部分历史学家对生活适应教育持否定态度，认为生活适应教育是美国教育史上一次“糟糕的选择”，是一种“过时的进步主义教育形式”[4]。此外，我国学术界对生活适应教育也存在一定的忽视，甚至误解。我国学者对美国战后十年间教育关注的焦点集中在“通识教育”和“职业教育”，认为进步教育受到战争和经济危机的冲击，走向衰落。因此，为了探寻生活适应教育到底是“强有力的先锋”还是“糟糕的选择”，为了更详尽地理解美国战后十年教育领域的真实面貌，需要我们深入探寻生活适应教育运动的历史发展脉络和思想内核，并做全面细致的剖析。

一、美国生活适应教育运动的流变

(一)美国生活适应教育运动的兴起

二战期间，美国学校成为服务于战争的工具。这种现象导致学校中出现各种问题：入学率停滞不前、青少年犯罪、辍学率升高和教学理念滞后。为了适应战后社会，最大程度地解决青少年就业问题，作为实现美国理想的重要机构之一——公立学校被寄予厚望。与此同时，受强调“实践”“兑现价值”“效用”的实用主义思想影响，20世纪初学校教育中兴起了“社会效率”(social efficiency)的风潮，即学校应该教授何种知识使得教育真正“有效”。通过课程改革，个人被赋予必要的态度和技能的指导以实现预定目标，进而形成教育中的“效率热”(the cult of efficiency)。[5]20世纪早期美国职业教育的重要倡导者查尔斯·普洛瑟(Charles A. Prosser)对于教育中效率的倡导，成为指导生活适应教育运动的核心价值理念。美国教育总署、美国青年协会、美国教育政策委员会、全国中学校长协会等权威机构出版著作为生活适应教育提供智力支持。1945年，普洛瑟在全国职业教育大会上提出“20%的中等教育适龄人口能够在社区职业学校获得职业技能培训，中学原本的大学预科功能为另外的20%的学生服务，但剩余60%的青少年并没有接受到他们所需的生活适应训练”[6]29，呼吁中等教育应为大部分学生负责，提供他们所需要的适应生活的训练，即“普洛瑟倡议” 以及“60%原则”，标志着生活适应教育运动的开始。随后，美国教育委员会主任约翰·斯图贝克(John W.Studebaker)筹办以“学校·生活”(School Life)为口号的五次地方会议，以讨论并实践“普洛瑟倡议”为主题，并提出重新修订“普洛瑟倡议”，取消百分比的提法，强调生活适应教育是面向所有人的。

(二)美国生活适应教育运动的成型与发展

1947年，全国性的“生活适应教育”大会在芝加哥举行。芝加哥全国会议授权全国联邦教育总署组建“青年生活适应教育委员会”(Commission on Life Adjustment Education for Youth)。第一届青年生活适应教育委员会通过开设研讨会、与州委员会权威机构合作和发表指导性出版物等措施来指导实践。生活适应教育在实践领域表现为公民教育、家庭生活教育、工作教育三个方面，旨在培养合格的民主社会公民、家庭成员和从业者。“伊利诺伊课程计划” (Illinois Life Adjustment Education Program)和“基本生活课程” (“Basic Living” at Battle Creek High School)是这一时期颇具代表性的地方实践，重视基础调查，提倡社会课程与学科课程相结合，注重学校和社区合作，开设以问题为中心的“共同学习”课程，着力培养青少年有效生活的态度、能力和习惯。

(三)美国生活适应教育运动的兴盛与危机

1950年，第二届青年生活适应教育委员会在公众和政府的继续支持下成立，赢得了短暂的兴盛。第二届青年生活适应教育委员会运行期间，共有29个州专门组织了各种运动或方案。这一时期生活适应教育的表现根据各州实践的侧重点不同分为四种类型：“事实发现”取向、“实验项目”取向、“学科发展”取向和“院校合作”取向。各州在实施过程中表现出一些共同的趋势：各州设计适合本地需要的生活适应教育项目、联合专业组织向地方学校提供咨询和顾问服务、生活适应教育的主动性和领导力主要来自中学校长、密切中学与大学关系、提倡社区参与以及设计使用多种方式利用本地资源。但是第二届青年生活适应教育委员会运行后期，在资金缺乏、人力短缺以及各方批评的夹击下，艰难地维系着。盖伦·琼斯(Galen Jones)指出：“从那时起，生活适应教育就经历着‘缓慢的死亡’。”[7]

(四)美国生活适应教育运动的解体

生活适应教育的非学术化和目标泛化倾向，遭致很多批评。《生活》(Life)、《大西洋月刊》(The Atlantic Monthly)、星期六文学评论(Saturday Review of Literature)等多家主流媒体上攻击生活适应教育的文章纷至沓来。[8]731954年，第二届青年生活适应教育委员会解散，标志着生活适应教育运动的解体，课程所有权从教育专家转到学科专家手中。究其原因，从外部来看，生活适应教育面临保守主义者、麦卡锡主义的围攻，苏联卫星上天之后的公众舆论从根本上打击了生活适应教育。从内部来看，诸如资金紧张、普通教育者和职业教育者产生分歧、管理人员的消极怠工、对教师要求过高等原因导致了生活适应教育的消逝。

二、美国生活适应课程改革的主要内容

生活适应教育运动是一项具有超强行动力且服务于生活的改革，其根本目标在于“有效”地实施中学课程改革，使青少年“有效”地适应民主生活，成为合格的社会成员、优秀的家庭成员和称职的职业从业者。生活适应教育在学校中的课程革新主要来自三个方面：公民教育、家庭生活教育和工作教育。

(一)公民教育

美国自南北战争开始，移民激增、产业革命和工业化，引起各种社会问题。此种情况下，公众呼吁教育改革，提高知识素质和公民素养。1899年，美国历史协会7人委员会建议高中开设“美国史”和“公民科”。1914年，部分高中将“公民科”作为独立学科开设。1922年设置“全国社会科会议”，对社会科展开专门研究，不久，中小学普遍开设了“社会科”和“公民科”。

公民教育是生活适应教育主要关注的领域之一，公民教育的最终目标是帮助每个学生作为活跃的公民，存在于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那么，生活适应教育倡导的公民教育与此前的实践有何不同？第一，从出发点来看，生活适应教育者强调，公民教育的设立基于学校最关心的几个问题：“学生对其所处的世界有没有一个基本的认识？他是否能够独立做出决定并承担责任？他在社会中与他人的利益是否一致？他可以理性对待政治计划援助和缴纳税款吗？他是否尊重每个人的尊严和价值？”[6]77第二，生活适应教育的社会研究计划承担着公民教育的主要责任，而与之相关的课程重点也产生了连续变化。例如，历史课程倾向于强调最近的历史，忽视早期的历史，更加关注公共住房、公共卫生服务和社会保障等问题；课程增加了新的材料，教育专家对教科书进行了调整；除了设有专门的社会研究课程之外，提倡社会课程与学科课程结合，使得教学内容从各个领域的学科课程转移到青少年的社会需求之中；教师通过使用广泛的视听辅助材料和社区资源扩大课程影响；设置以心理学和社会学为主要内容的新课程，等等。

公民能力的获得除了课堂讲授之外，还需要一些辅助措施，其中特别关注学校与社区的合作关系。具体来说，关注班级和学校团体中的人际关系；将电影、录音、报纸、新闻杂志等教学媒介与教师、学生丰富的生活经验相结合；通过各种活动扩展社会经验，如青年会议、活动俱乐部、学生政府、社区调查，向社区机构免费提供服务等；鼓励学生参与社区生活，进行社区调查，开展地方政府研究和地方历史研究。在社区和学校的合作中，学校和社区之间的界限逐渐消失。

从公民教育的直接结果来看，生活适应教育提倡的公民教育可以为学生带来三种收获：首先，获得有关培养有效公民的信息、概念和理解；其次，形成社会心理层面的习惯和技能；最后，培养情感层面的理想、态度和兴趣。[9]公民教育的重点是帮助学生获得公民能力。换句话说，公民教育旨在培养良好的社会公民，“他们关心社会福祉，参与社区服务，自觉承担责任，明确区分领导力和权力，尊重每个人的尊严和价值，拥有团队协作的能力，具有批判思维的能力，理解民主生活的方式”[10]44。

(二)家庭生活教育

生活适应教育中的家庭生活教育主要目的是“培养合格家庭成员”。生活适应教育者认为，“良好的家庭生活是民主生活的基础”[11]28。家庭生活教育指在中学阶段提供家庭生活经验的尝试，帮助男孩和女孩理解并习得家庭生活技能，使他们能够在现有家庭中幸福而有效地生活。正如时任康奈尔大学家庭经济教育系主任的赫钦斯(Margaret Hutchins)所说：“我们必须帮助男孩和女孩，使他们更具合作意识和奉献意识，使他们向往婚姻并具有组建自己家庭的能力。”[10]39

基于公众对战后脆弱的家庭结构的焦虑，在冷战早期，性别角色被置于前所未有的高度。生活适应教育将培养更快乐和更有效的女性，因为“一个将要成为优秀的家庭主妇的女孩，如果给予其律师的培训模式，明显是一种浪费”[8]64。

1.家庭生活教育的实现模式

家庭生活教育的实现模式多种多样，主要包括单独课程、相关课程、“共同学习”课程、家庭生活教育的学校计划。不管家庭生活教育的方式如何不同，其目的都是指向提高家庭生活质量。进步主义学校中多年来也一直致力于培养“有价值的家庭成员”[12]94，这为生活适应教育中家庭生活教育的实施提供了一定基础。

(1)单独课程。单独课程以家庭生活为主，主要包括家政学、家庭生活、个人社会问题、家庭关系等。个人关系课程是高中第三年必修的一般教育课程，旨在帮助学生了解自己的成长和发展，实现更好的身体、精神和情绪健康；帮助学生学习如何与配偶、家人建立更令人满意的关系；培养关于婚姻和父母身份的正确态度和理解；帮助每个学生建立伦理、精神概念和价值观系统；帮助每个学生明确自身责任，实现最大的个人发展。以个人关系课程中“婚姻关系”为例，学生在这门课程中试图解决如下问题：结婚之前，夫妻双方应该有多少资金准备？订婚之前，男女双方应该相处多长时间？夫妻的住处与对方父母住处多远为宜？男孩需要与多少女孩约会之后才能步入婚姻？诸如此类的现实问题构成婚姻家庭板块的主要内容。[12]104家政学课程囊括的内容非常广泛：家庭理财、家务分工、家庭出游等等。教师强调良好的礼仪、膳食制备、家庭装修等问题，帮助学生了解合理家庭预算的原则、价值，以及对消费者而言重要的州和联邦法律。

(2)相关课程。英语、数学、社会研究、健康教育、农业、工业艺术、消费者教育等领域也含有家庭生活教育的相关内容。数学课程包含家庭财政；物理和工业艺术课程包含家庭修理、食品和服装搭配等内容；社会研究课程包含家庭重要性的内容；生物学和一般科学课程引入家庭健康、生育的内容；化学课程引入服装；农业课程安排关于农场景观美化，农场家庭和安装排水系统等内容；工业艺术课程培养有益身心的爱好；健康和体育课程帮助学生健康饮食和运动、实施家庭护理、施行急救、保持家庭安全卫生、规避传染病等；商业教育课程帮助学生学习如何理财，了解家庭面对的商业风险及规避风险的方法等。此外，各个层面的学校都会提供针对个人的家庭生活问题咨询服务。

(3)“共同学习”课程。“共同学习”(Common Learning)课程是一门以问题为中心，以满足青年和社会需要为准则的综合课程，内容涉及学校课程的所有领域：公民、经济、科学、法律、文学和艺术欣赏、历史、数学、英语、工业教育、家庭生活、商业教育、音乐等。道格拉斯(Harl R.Douglass)认为，“生活适应教育获得成功最有希望的方法是实施共同学习课程”[13]，建议在生活适应教育中广泛开展共同学习课程。有学者从“共同学习”课程中提炼出一种说法：“教育整个儿童”[14]。但这并不意味着将所有知识分裂开一股脑放在一个盘子里，而是从各种知识之间的联系出发，帮助学生获得成长。对于低年级的学生来说，共同学习课程中设置的家庭生活教育内容主要包括管理个人事务、熟悉人体和保持健康、与家人相处、发展个性。高年级的学生则开始思考家庭作为基本社会单位的问题，生产者和消费者经济学的问题。不管是低年级还是高年级的学生，在共同学习课程中都需要掌握的内容包括生命成长和发展的性质，人格的增长和发展，男孩与女孩的关系和性知识。

(4)学校计划。与家庭生活教育有关的学校计划由教师、行政人员、学生及家长合作规划和评估改进。具体来说，在社区中，学校与社会机构合作，计划完善的家庭生活方案，组织家庭生活委员会协助社区和学校共同工作，组织晚宴和讨论俱乐部，由学生自己经营俱乐部，举办社交舞会，培养健康的男女关系。总而言之，学校计划旨在构建“家—校合作”，“家长—教师—学生”共同参与的学习模式，从而帮助培养合格的家庭成员。

2.家庭生活教育的教学辅助方法

家庭生活教育使用包括电影、广播电视节目、个人和团体项目、讲座、小组讨论会、座谈会、交流班、特别节目、展览和信息中心等在内的多种辅助方式。家庭生活广播论坛是在州立大学指导下，鼓励高中生参与讨论的一种教学辅助方式。广播的主题主要包括“公民——从家里开始”“尊重而非容忍”“相聚好时光”“为家庭成员服务”等。[6]87人际关系课程安排学生参观儿童游戏学校，使学生学习欣赏儿童，并更好地了解自己。此外，课程还提供儿童发展实验室，以观察3～5岁的儿童行为。学生讨论并报告幼儿成长变化的观察结果，为未来育儿做准备。

(三)工作教育

生活适应教育倡导的“工作教育”是一种在中学中进行的职业教育，“如果青年想要习得有效工作的方式，那么必须将其置于真实的工作环境中”[11]25。总体来说，生活适应教育向青少年提供三种工作体验，一是在学校中设置专门课程，指导学生获得职业技能；二是社区工作体验，指导学生如何在社区中工作，为家庭、学校乃至社区谋求福利；三是商业工作经验，参与实际的生产和服务过程。其中，以提供社区工作经验为重点。与真实情境中的工作唯一不同之处在于，生活适应教育强调的工作教育旨在培养青少年积极的社区生活态度，而非仅仅提高工作能力和效率。工作教育通过专门课程、课程内的单元、“共同学习”、在校内和校外提供指导和监督工作经验实现。这种多元的教育形式对教师也提出区别于传统教学者的要求。指导学生之前，教师需接受生产能力、管理能力、组织能力方面的训练，“教师并非各行各业的专家，但必须具备高超的领导技能，并且具备至少在两个行业中获得卓越技能的能力”[11]35。

1.专门课程

一些学校通过在不同年级设置专门课程，帮助学生了解职业机会和职业需求，并为工作做准备。其中包括人格发展，自我分析，商业词汇、语法，商业信函写作，职业选择，求职，职业胜任，工作准备等。该课程在初级阶段提供各种各样的工作经验，并具有提供就业机会的性质。此外，“共同学习”课程中也包含工作教育的不同主题领域，如农业、艺术、英语、家庭经济学、社会研究等。

2.社区工作经验

工作教育将教育与社区工作紧密相连。学生在社区中通过服务站运营、护理草坪、园林绿化、蔬菜园艺、油漆、温室操作、建筑维护修理及送货服务等方式习得工作态度和能力。从这一点看来，工作教育与职业教育有共同之处，可以理解为是一种“关于职业竞争力的训练，提供帮助学生获得技能、习惯、理解、态度的经验”[15]。男生每天花3个小时，专门负责社区工作。同时，在经验丰富的教师指导下，他们每天还投入3个小时到与他们的兴趣和能力相关的具有同质内容的学术课程中。从这点来看，工作教育并不完全等同于职业教育，也并未将学术科目拒斥门外。

3.商业教育

商业教育通过参与实际生产和服务过程培养技能和正确的工作态度。学校为学生提供在实际商店、银行、汽车修理厂或办公室条件下的参与机会，因为即使模拟商店或办公室的所有物理特征，也不可能在教室中再现职业商务技能锻炼的工作条件。让学生在真实情境中体验商业标准的严格，体会竞争压力及惩罚机制。学校和商家合作安排提供实际经验，使学生能够在上午上学，下午工作。此外，这种商业教育有时作为一种兼职的形式存在，“给学生带来一定经济收益，从而避免了学生因为经济压力辍学的情况……提高了学校的稳固力”[16]。

可见，生活适应教育活动围绕课程变革展开。除此之外，各州采取相应措施，保障生活适应课程变革的有序进行。第一，当地教育工作者根据青年和社会的需要，吸纳社区民众意见，开展基础研究，进行自身需求评估；第二，根据地区差异，使用多种方式利用本地资源，开发适合本地需要的生活适应教育项目；第三，美国联邦教育总署、州生活适应委员会、大学、教师教育机构等专业组织联合起来，向地方学校提供指导、咨询和顾问服务；第四，通过专业发展会议交流各州生活适应教育进展情况，共享经验；第五，完善教师教育方案，通过工作坊、会议等形式交流经验，使教师更好地指导学生进行生活适应教育；第六，部分州尝试修改大学入学要求或制定大学和中学之间的协议，在制度层面认可高中生活适应教育成果。

综上，生活适应教育强调民主管理，强调尊重学生的直接经验，尊重学生的个性和尊严。为了更好地实施生活适应教育提出的上述内容，教育者们对教师、学校、社区和家长提出了更多、更高的要求。对教师来说，了解每个学生，根据学生的具体情况设计多样的课程和教学方法。对管理者而言，记录每个学生的成长变化，保证教师对学生有充足的指导时间和条件，鼓励各方民主参与。对社区而言，为经济困难的学生提供兼职机会，与学校合作，共同完成课程学习项目。学生的发展对学校、社区提出了要求，反之，学校和社区也对学生提出了要求。但这个要求并不是外显的，主要体现在对学生成长变化的评估之中。正如杜威所说：“教育的目的是尽可能地发展学生潜能，但如何评价学生潜能的发挥呢？只有帮助他人实现自由和满足的状态，个体才能最大程度地实现自我。”[17]

三、美国生活适应教育的价值与意义

作为一场教育改革运动，生活适应教育已经消逝，但其宣扬的实用主义、社会效率、社会重建的精神并未消失。教育史学家赫伯特·M·克利巴德(Herbert M. Kliebard)称：生活适应教育像一个唤醒沉睡巨人的刺针。[18]260它为学校带来的许多方面的变革，就像工业变革一样，是不能否认的。如20世纪70年代的课程改革焦点与生活适应遥相呼应，以“生计教育”、“消费者教育”(consumer education)、“婚姻现实” (marriage reality)、“社区生活”等方式再现生活适应教育哲学，生活适应教育的理论基础在30年后仍然颇具价值和活力。概括来说，生活适应教育的价值与意义主要体现为以下三点。

(一)生活适应教育不仅在国家层面实践了进步主义教育理想，而且运用其实践智慧丰富发展了进步主义教育理念

关于进步主义教育运动与生活适应教育运动的关系，学界普遍认为生活适应教育是进步主义教育在二战之后的延续。杰拉尔德·古特克(Gerlad Gutek)认为，生活适应教育是进步主义教育的尾声。古特克继续解释说，进步教育运动的最后一个阶段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当时国家和学校正在向和平时期的社会过渡。这个最后阶段被称为生活适应教育，获得了美国联邦教育总署和各州教育部门的支持。[19]古特克的观点代表了学界对进步主义教育和生活适应教育的关系定位。

在实践领域中，生活适应教育是由国家调控、自上而下实施的一次全国性课程改革，其覆盖面广至全美大部分州和地区。这种自上而下的教育改革发源于权威机构，拥有强有力的组织制度支持，实施过程中具有较高的效率。这种国家宏观调控的教育改革，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首先，国家起着舆论导向作用，通过广泛分发与生活适应相关的出版物，普及生活适应教育原则；其次，国家发挥规划引导作用，鼓励当地工作人员根据地区特点进行需求评估，将青年和社会的需要作为变革的基础，设计适合本地需要的生活适应教育项目；最后，国家权威机构发挥顾问咨询作用，美国联邦教育总署、各州生活适应教育委员会、大学和学院院系等机构联合起来，向地方学校提供咨询和顾问服务。

进步教育家们普遍倡导重视儿童的需要和个性差异、强调为儿童提供更多的活动空间、鼓励探究和创造性发展、尊重儿童权利。这也就是进步主义倡导的“儿童中心”的基本取向。实际上，进步主义教育思想中另一个非常重要的价值理念“社会效率”也不容忽视。社会效率是美国进入工业化时代以来，由工业发展所带来的一种重视生产效率的意识形态，在教育领域表现为追求知识的“有用”“有效”。生活适应教育对“所有青少年”生活需求的强调，从实践层面回应并延续了进步主义教育对社会效率的诉求。具体来说，生活适应教育重视基础研究，任何课程方案实施之前，都必须对当地社区、学校、学生的情况进行问卷调查，在了解社会实际情况的基础上，设计课程改革方案。在课程内容上，按教学如何充分提供生活经验衡量课程效果，而非单一的学术训练，目的在于使美国青年更好地生活，并善于处理个人同集体、生活与工作的关系，成为适应美国资本主义社会秩序的社会人，在社会上各得其所。

可以说，生活适应教育继承并发展了进步主义教育倡导的民主合作、学生中心、社会中心等理念，并将之付诸组织化、制度化的实践。实践证明，美国文化需要灵活发展的课程，中等教育可以变得更加民主、更加实用、更好地适应生活所需。

(二)生活适应教育运动探讨了效率与民主的关系问题，回应了工业社会的民主诉求

生活适应教育以日常情况为教学语言，通过改变学生的态度和行为，以符合社会规范，使其成为合格的工人，家庭成员和公民。与此同时，生活适应教育运动使得学校将“经验”“活动”“身心健康”“工作教育”“公民教育”“家庭生活教育”等纳入课程体系，关注儿童兴趣和需要，打破了学校只教授传统学术课程的藩篱。虽然一部分生活适应教育的倡导者阐述学术科目的无用，排斥学术性科目，但在实际实施过程中，生活适应教育并未将学术性科目完全拒斥门外，而是尝试将学术性课程与经验性课程相结合，这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学习的方式，使得学习脱离琐碎、枯燥的樊笼，进而达到其民主目的。此外，生活适应教育者建议大学取消单一学科成绩作为进入大学唯一标准，采取能够体现学生竞争力的五个维度：学术能力，批判性阅读能力，写作能力，数学水平，知识兴趣和学习习惯。[20]这种取消学科成绩作为大学唯一准入条件的做法，兼顾了大学的利益，实现了大学招生和确保生源质量的需求，某种程度上体现了工业社会对人才培养效率的诉求。另一方面，注重学生能力、态度、习惯的申请报告要求，体现了将学生作为人，而非考试机器的人本化特点。

工业化和城市化不仅创造了崭新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而且产生了建立一种全新的社会制度、政治模式和价值体系的需求。现代城市带来的工业文明需要教育不能继续局限于传统，学校必须向社会提供服务于科学和工业发展的专业人才，这种人才需要有创新的头脑，去应对不断变化的社会现实及价值理念。基于此，生活适应教育提倡中学课程应当为一切青年而设计，根据学生的共同需要编制，中学教育应该扮演导向民主生活的重要角色，倡导中学教育必须满足青少年的实际需求，帮助未来工业社会的各类“员工”获得发展创造的能力和热诚，发展学生能够使用科学方法有效地参与工业生产、解决工业社会问题的意愿和能力，培养具备创新精神的工业社会的“有效公民”，在实际上提高了工业化时代整体“员工”的受教育程度与素质，回应了工业社会的民主诉求。

(三)生活适应教育拉近了学校与社区的距离，探索了个人与社会的关系问题

现代社会科学技术和工业高度发展，讲求效率、科学、组织、利润。如何在工业社会中处理个人发展与社会进步之间的关系，成为一个重要的历史性任务。如前所述，生活适应教育满足了公众对社会效率的需求。同时，它对社区参与的重视，迎合了现代社会对于“合作”“联合”的需求，力图调和个人与社会的矛盾。生活适应教育运动并不是一项自下而上进行的教育改革。自下而上进行的改革，由于它的自发性，具有广泛的群众基础，更容易得到社会公众的关注和支持。即使如此，生活适应课程仍然非常注重教师、家长和社区群众的广泛谏言和参与设计。

生活适应教育实践不遗余力地向我们证明了这样一个观点，任何时期的教育改革，都必需赢得公众的支持、理解与参与。具体来说，对社区和学校进行深入调查，了解各方需求，注重教师、学生、家长和社区共同参与，鼓励学校将课外活动经验纳入正规课程。当社区作为研究生活问题的实验室时，社区与学校的关系愈加紧密。通过社区实践，学生更了解所在的城市，在合作活动中逐渐确立自身的社会角色。同时，成年人也能更多地了解学校，发现学校在社会发展中的作用。

总之，20世纪50年代联邦政府参与课程发展所带来的变化并没有完全抹去之前六十多年间各色课程改革所取得的成就。生活适应教育的许多影响留存了下来，生活适应哲学在很大程度上吸引了公众的注意，儿童生活成为课程领域的一个关键要素。关于课程的讨论仍在继续，正如克利巴德所说：“课程致力于解放人类精神，同时却又禁锢了它；课程强调儿童和青年的福祉，同时却也造成他们对社会生活主流的不满和疏离；课程有将社会不平等固化的作用，它使现有的阶级结构永久化，同时课程改革也是一种社会和政治改革的手段。”[18]270

参 考 文 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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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格式：钱露，王保星. “效率中心”：论美国生活适应教育运动[J].教育学报，2020（3）：89-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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