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开卷

发布时间：2025-05-20 0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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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嘉新（东至）

上海辞书出版社今年推出的一套文化随笔小丛书《开卷书坊》已出到第四辑。第四辑有一本《旧日文事》正是鄙人亟欲购读的一种，因为它是被誉为“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界中的福尔摩斯”——龚明德先生刚出的新书。正在期盼之际，新书就由报喜的鸿雁递到寒庐的枕边。

龚明德的著述，我一直是跟踪阅读的。从一九七八年下半年起，他就开始在湖北襄阳一所高校执教，一九八三年至二〇〇七年转行到四川出版界“打工”二十余年，随后又“逃离”出版界，重返高校谋生于“人之患”。教书，编书，再教书，龚明德可谓一日也没离开过书。记得明德兄曾经说过：“衡量一个人是否有档次，不但要看他上班做什么，更要看他下班做什么。”教书，编书只是他的职业。龚明德始终坚定地认为：职业大多都不是事业，因此每个人都应学会在职业之外发展自己的根本兴趣。即使你是总统，那也是职业，下了班才是你自己，才体现出个性和自由。“闭户即是深山，读书随处净土”。下了班回到家，大门一关，便是“昨日书香”的深山，即可不染尘俗，潜心读写了。诸如《〈太阳照在桑干河上〉修改笺评》、《新文学散札》、《文事谈旧》、《昨日书香》、《书生清趣》、《有些事，要弄清楚》、《旧日笺：民国文人书信考》等有关新文学版本变迁，文事考辩方面的著述都是龚明德于“打工”之余凭着一股穷根究底，追源朔本，不弄清楚原委不罢休的劲头下大力气并加上“长时间磨泡”干出来的业绩。唯有这些，龚明德才视之为他的事业，才是他的根本兴趣所在。

《旧日文事》是一本纯粹的有关中国现当代文学文事考辩的随笔小集，只有十六篇文章，字数亦不过八万五千。虽说只是一本小书，可是又决不是单凭一时灵感突发且富动笔才华就能写得出来的。这十六篇文章，没有一句泛泛之论，也看不出有半点机巧，有的只是剥茧抽丝，靠史料说话。龚明德的这些文章是要静下来才能品读的。如果你是一个不张扬的读书人，如果你能耐着性子读完其中任何一篇，你就会忍不住再找时间继续品读其他的篇章。因为作者真正地把他遇到的问题“尽力地甚至是吃力地解决了”。你读完一篇，就会有一篇的收获，甚至会让你欣赏到新文学史上那些人为的“史实死结”被作者的“努力解密而打开之后的豁然开朗之美”。比如《鲁迅〈一件小事〉二题》、《鲁迅日记和〈野草〉两则注文欠确》、《左联后期的“林矛”自捧》、《艾芜等十二人“座谈”周扬文章在哪一天?》都是十分精彩的刨根问底的考辩文字。在此，笔者只想就《鲁迅日记和〈野草〉两则注文欠确》一篇多说几句。十多年前，龚明德曾写过一篇《“并不熟识的青年”是谁？》，亦早已收入岳麓书社二〇〇五年三月印行的《书生清趣》一书。但可惜的是，鲁研界为《鲁迅全集》作注的人并未吸纳龚明德这一考索成果。二〇〇五年十一月版十八卷本《鲁迅全集》第二卷《一觉》中“并不熟识的青年”的注文依然基本沿用了一九八一年十六卷本关于此一内容的全部注文，甚至把原来的“指冯至”修订为“当指冯至”，在语气上有所强化。而且新版第十五卷作注者在第五百六十二至五百六十三页注“浅草社员赠《浅草》”时又新写了一条注文，其中就有“本日冯至将《浅草》送于鲁迅”这样一句话。本着对历史负责的态度，龚明德就再一次著文刨根问底，揭示真相。作者在此文文末云：“其实，鲁迅日记和《一觉》中的这两则注文，我看都可以省略。即便分析作品，这“一个并不熟识的青年”不落实到具体的个人，也丝毫不影响内容的完整。如果两处都一定要注出具体的人，林如稷的两次回忆尤其是后一次的文字就是定论。我不希望在今后的《鲁迅全集》中又读到以上两则不准确的注文。“我想，龚明德之所以为此事再次写出考索文字，其理由就是他在《”并不熟识的青年“是谁？》一文中义正词严告知世人的那句话”历史的真实，不能任由生前身后占领”有利学术地形”的人肆意改写！“这不禁让人想起了他的《明德读书堂叙往》一文中那段有关”实证研究“的著名宣言:

凡是被人弄得与原貌有违的事实，一旦被我发现，我就要纠正。不管当事者是谁，我也不会去看任何人或团体的脸色。反正，我力所能及可以弄清楚的，都要“弄清楚”。

四川成都在抗战时期是大后方，自然有不少珍稀书刊存于民间。加上龚明德又有着一双慧眼，每周三及双休日他自然要照例骑着那辆破旧自行车走街串巷遍访蓉城的旧书店（摊）。那些从僻肆冷摊淘得的宝贝，他并没有奇货可居，秘不示人，而是一一写成文章作为研究现当代文学的有用史料介绍给人们。此书中的《两个〈鲁迅逝世三周年纪念特辑〉》、《老川大的〈工作〉和〈半月文艺〉》、《叶圣陶和〈笔阵〉》、《谢冰莹〈一个女兵的自传〉续集》等众多篇什都是有关版本考据，钩沉史料，话旧叙往之类的上好文字。而《老川大的〈工作〉和〈半月文艺〉》这篇长文则是对早已收入《有些事，要弄清楚》一书的《七十年前的〈工作〉》一文的“接力劳作”。

龚明德主张落到实处地研究或考证求索的真正写“史”的严谨学者。三十多年来，他一如既往地坚持搜集、使用旧书做学问，从尘封的故纸堆中寻觅依然鲜活的史料来弄清楚一些人为被歪曲的新文学史实。他从不做装腔作势的大理论，而专注于从微观方面校正和勘订容易被人们忽略的许多现当代文学史上长久以来“以讹传讹”的史实方面的小考证。可以说，“明德读书堂”的所有书品，都是“实实在在的研读成果”。不管它们是多么的微小，于建构现当代文学研究学术大厦均是大有益的。反之，也就是闭着眼睛空说或戏说。对此，明德兄是这样回应的：“我三十多年的考证实践证明，弄研究，一定要按照特定学科的客观需要去主只动地为该学科效劳，自说自话，空对空对谁都毫无益处。学术研究，永远都只接力劳作。不尽可能多地细读研究课题的相关资料，只有泛泛的议论，发挥和抒情等机巧痴迷于建构自己的'学术体系’，无论是谁，都注定是徒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