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手工艺的生活实用之道

发布时间：2025-06-26 14:14

手工艺的实用性和审美性：往往兼而有之，满足多重需求。 #生活乐趣# #生活艺术# #手工艺生活# #手工艺传承#

重回手工艺的生活实用之道

文 / 陈日红

内容摘要：近些年，在传承发展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语境下，随着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和传统工艺振兴政策的进一步实施，承载传统文化的手工艺逐渐形成热潮。学院师生成为我国原有工艺行业之外的一股重要创作力量，其作品相较于民间创作，更注重观念与形式的审美，逐渐远离大众所需的“实用”。在国家乡村振兴战略中，传承手工艺文化、发展手工艺产业被置于重要地位，学院创作若能兼顾实用与审美，回归手工艺“日用之需”的本质，则既可呼应国家战略，亦能获得广阔发展空间。

关键词：手工艺传统文化乡村振兴院校创作生活日用

国家强盛，则文化繁荣。近年来，得益于综合国力发展所实施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运动和传统工艺振兴计划的推动，在我国掀起了一股“手工艺热潮”，成为当下我国文化繁荣和民族复兴的一个重要文化现象。正如日本民艺学家柳宗悦所言：“工艺文化有可能是被丢掉的正统文化。原因就是离开了工艺就没有我们的生活……因此，如果工艺文化不繁荣，整个的文化便失去了基础，因为文化首先必须是生活文化。”〔1〕手工艺研究学者邱春林亦云：“手工艺本身承载着最正统的中国传统文化，它既是物质的，又是精神的，所以自然地，它在今天成为了文化认同的重要载体之一。”〔2〕大力传承和发展承载传统文化的手工艺，已成为当下提升我国民族文化自信的重要手段之一。

2017年5月，国家级非遗项目土家织锦技艺代表性传承人、中国工艺美术大师叶水云在湖南湘西龙山县织锦

一

传统手工艺作为农耕文明的产物，是漫长农耕社会时期人们赖以造物制器、改造自然、创造物质生活的重要手段。“所谓手工艺，是指手艺人凭借个体经验完全以手工劳动进行的或以手工劳动为主、辅助以简单机械工具、按照美的规律进行的造物行为、造物方式和造物过程。手工艺不仅是一种特殊的手工造物方式，而且还是一种特殊的文化形态，具有独特的文化特性。”〔3〕手工艺，强调“手”的主体性和人的主观能动性，以手工方式制作器物，是传统工艺的最基本特征。在机器工业化生产高度发达、物质生活日益丰富的时代语境之下，人们更怀念手工艺的温度，因为“手与机器的根本区别在于，手总是与心相连，而机器则是无心的。所以手工艺作业中会发生奇迹，因为那不是单纯的手在劳动，背后有心的控制，使手制造物品，给予劳动的快乐，使人遵守道德，这才是赋予物品美之性质的因素。所以，手工业也可以说成是心之作业。”〔4〕由此，手工艺的文化属性被放大，原本重要的经济属性则退后。

在“发展优秀传统文化”成为国家战略的时代背景下，作为传统文化重要载体的手工艺被人们重新捡拾起来，工艺美术行业自不用说，高校教育系统亦担当起传承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责任。从20世纪50年代至90年代的40年间，我国高等院校所开设的“工艺美术”专业，主要对应现在的“艺术设计”各专业方向。1997年，“工艺美术”被移出普通本科专业目录；2012年，又重回普通本科专业目录，但其教育内容迥异于之前的艺术设计，而是回归“工艺”本质，以传授传统工艺为主。其专业介绍如是云：“本专业将培养将手工艺传统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高级专门人才，本专业学生主要根据传统工艺如烧造、煅冶、染织、编扎、雕刻、木工、髹饰工艺等富有地方和民族特色，能反映中国古典文化精神等传统工艺美术主要门类如陶瓷、玻璃、漆艺、染织、雕刻、金属工艺等不同专业方向。”〔5〕此后，工艺美术教育如雨后春笋般在我国相关高校开设起来，有的高校设立工艺美术专业或工艺美术系，有的设立工艺美术学院或手工艺学院等，甚至成为有的学校新的“学术增长点”。这些院系的师生成为新时代我国手工艺创作领域一股非常重要的新生力量。

2014年8月，传承六百年的湖北省蕲春管家窑陶工在制作实用陶坛，器物形式与审美一直未发生改变

二

在经历了20世纪70年代末至80年代的黄金时期后，我国的工艺美术事业发展跌入低谷期，由国营规模式发展进入民间松散式经营，一直到现在均以个体的方式在民间传承发展。自50年代起，我国工艺美术行业遵循“实用、经济、美观”的原则，将手工艺器物的“实用”置于主要地位。这也是数千年来我国传统手工艺融入人们日常生活的真实写照。“用”，成为民间手工艺的本质特征，“美”则附加其上。

然而，对美的追求，是人的天性。近些年院校手工艺创作者的加入，为手工器物变“美”注入了强大的推力。在传统工艺的基础上，他们从器物造型、色彩，甚至某些新工艺等，均从满足人的天性——美的角度出发，来提升器物的品位。这种满足人们审美需求的改变，确实给传统工艺在形式上带来新的面貌，是艺术创新的具体体现。不过，在当代艺术观念的影响下，院校手工艺创作在“美”之路上走得更远，使之成为一种以材料为媒介、以工艺为手段的“有意味的形式”。学院师生们在创作中，更加注重审美的呈现和观念的表达，强调美的形式感，刻意弱化其与身俱有的“用”。在此指导思想下创作的手工艺器物，逐渐偏离实用性和日常生活的轨道，从而走向纯粹艺术化的观念与形式。这也是学院艺术家刻意区别于民间工艺匠人的方式，他们将手工艺作品打造为艺术品，注重表达自己独特的观念，不在意是否实用。该现象在一些全国性的大型工艺美术作品展览中尤为突出。2019年第十三届全国美术作品展览中的工艺美术艺术设计作品展即是如此：“从入选本届全国美展的工艺美术设计作品的创作主体来看，大部分来自高校，或毕业于高校的相关艺术专业。这也是新时期工艺美术创作所呈现出的一个新动向。作为高校教师、学生，或受教于高校的创作者，在各种艺术思想和风格交汇之地，他们受其他艺术形式的影响更多，有着自己的艺术观念和创作方式。此时以材料材质和工艺工序为显著特征的工艺美术，成为其借用的方式和载体。于是，不管是陶瓷还是漆器，抑或是金属、玻璃或纤维等材质，都成为其造型的表象，其实质则是以材料特性表达创作者内心的观念……高校作者借用传统工艺或探索新工艺，以各种材料和工艺创作出新形式、新观念的作品。这一点明显区别于其他作者所创作的工艺美术作品。”〔6〕

此种现状不仅弥漫于我国高校工艺美术界，无独有偶，在以传统工艺闻名于世的日本高校亦是如此。如东京艺术大学漆艺研究室的三田村有纯教授，作为日本漆艺江户莳绘赤塚派第十代传人，近些年其作品亦多以观念漆艺作品为主。半个世纪以来，日本振兴传统工艺历来倡导“实用”为主，并将其作为评判是否为传统工艺的标准。但即便如此，日本高校漆艺界亦趋向将观念和形式融入创作中。

2014年7月，湖北省咸丰县的竹编工艺器物，亟待通过乡村振兴来融合学院创作力量，形成产业化发展

三

学院手工艺创作热衷于向艺术品靠拢的这种动向与趋势，确实为传统手工艺面貌带来焕然一新的变化，创作出许多耳目一新的作品，但在“实用”的功能性方面却渐行渐远，离人们的日常生活越来越远。这一现象不免引起一些学者的担忧。此种担忧不无道理。近几十年，我国社会形态发生急剧变化，从数千年的农耕文明转型为工业文明，目前虽已跨入小康社会，但人们的物质生活尚远未达到高度发达的地步。人们在以往物质匮乏年代所沿袭下来的“讲究实用”“自觉惜物”的观念，将在今后较长一段时间继续引导着人们的主流生活观念和消费意识。

当前，在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和传统工艺振兴等政策的推动下，手工艺重回大众视野，人们愿意接受手工艺，使之成为一种新的生活方式并承载一定的人文情怀。不过，一些矛盾亦由此显现出来。相较于数十年前物质生活不发达的年代，现在的人们对手工艺器物的要求，除了满足基本的实用功能之需外，亦希望该器物能承载更多的人文情怀，更好地反映与时俱进的时代审美水准。亦即邱春林所提出的新时代好手艺的新品格：“材美、工巧、器韵、时宜”〔7〕。所谓“时宜”，即与时俱进，契合时代审美要求。这是对《考工记》关于好器物标准“天有时，地有气，材有美，工有巧”的进一步升华。但当前民间手工艺器物实用有之而审美不足、院校手工艺器物实用不足而审美超前的现状，在一定程度上迟滞了我国手工艺行业和产业的发展，导致无法让手工艺器物真正走入普通大众生活、满足人们物质和精神上的需求。

近几年，乡村振兴已成为国家战略。在《国家乡村振兴战略规划（2018—2022年）》《中华人民共和国乡村振兴促进法》，以及教育部《高等学校乡村振兴科技创新行动计划（2018—2022年）》、文旅部等《关于推动文化产业赋能乡村振兴的意见》等一系列纲领性文件中，都将传承传统手工艺、发展手工艺产业作为乡村振兴的重要内容。乡村文化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乡村是厚植传统文化的重要沃土，作为传统文化的手工艺是农耕文明遗落在乡村的明珠，其璀璨光芒需要被擦亮。手工艺服务于乡村振兴，为我国今后一段时期手工艺的发展指明了方向。同时也提出了要求，即手工器物只有满足大众日常所需，融入人们生活，实用功能和时尚审美兼具，才能实现量产、形成产业，从而带动乡村经济。

手工艺赋能乡村振兴，为学院手工艺创作和发展提供了广阔的空间。学院创作者在基于传统工艺文化探索新时代手工艺形式与审美的同时，响应国家战略和时代呼唤，结合大众对“生活之美”的需求，创作兼具实用和审美的器物，从而让手工艺回归大众日用之需，既可传承传统技艺，又能创新手工器物形式，使之更具“时宜”之美。此种回归，无疑是回到手工艺的本质。正所谓“万物之始，大道至简”。（本文为贵州省2021年度哲学社会科学规划国学单列课题成果，课题编号：21GZGX08）

注释：

〔1〕[日] 柳宗悦著，徐艺乙译《工艺文化》，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6页。

〔2〕邱春林《中国手工艺文化变迁》，中西书局2011年版，第17页。

〔3〕赵屹《“手工艺”概念辨析》，《南京艺术学院学报（美术与设计版）》2012年第3期。

〔4〕[日] 柳宗悦著，张鲁译，徐艺乙校《日本手工艺》，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3页。

〔5〕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部高等教育司编《普通高等学校本科专业目录和专业介绍（2012年）》，高等教育出版社2012年版，第366页。

〔6〕许奋、陈日红《回归“用”之本质——第十三届全国美展艺术设计展工艺美术艺术设计作品述评》，《山东工艺美术学院学报》2019年第6期。

〔7〕邱春林《好手艺的新品格》，《光明日报》2022年4月24日。

陈日红湖北美术学院视觉艺术设计学院教授

（本文原载《美术观察》2022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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