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拿着拖把，蜷缩着坐在消防通道的拐角处，保洁员金阿姨正在休息，但她的内心依然忐忑不安，耳朵一直竖着——既怕顾客推门进来要让路，又担心拐角外的走廊传来巡查的脚步声。因为现在正处于她的工作时间，准确来说，除了用餐外，她并没有“休息时间”。
最近，保洁员们的生活现状受到了广泛关注，有多位明星为保洁员发声，呼吁让保洁员享有“休息权”。4月14日下午，越牛新闻记者走访调查了绍兴保洁员们的工作与生活。
街头： 22年未触碰的风景
傍晚，劳动路的絮叶在风中打着旋儿，58岁的李阿姨攥着磨得发亮的竹扫帚，指节处隐约可见经年累月的老茧。“最近的落叶、飞絮特别多，前两天还刮大风，我这一天天没歇的。”她说着，弯腰将散落的杨絮拢进铁皮畚斗。
“阿姨，贺秘监祠是不是在这？”有两位小姑娘向她问路。她停下来，指着这条笔直的大马路说“一直走，就前面。”李阿姨看着她们年轻欢快的背影，不由得笑了一下，随后告诉记者“其实我从没进去过，我也不认识啥贺的，只知道那边有这个地儿。”
李阿姨来自四川，今年是她来绍兴的第 22 年。初来这里，她便开始在街头扫地，提起往事，她记忆犹新。
“有这个工作还是求了一个也扫地的老乡！”那年头环卫岗是香饽饽，得托关系才能穿上这身橙马甲。机缘巧合之下，她认识了同在扫地的丈夫，俩人一起在位于鞋子畈的保洁公房里居住至今。二十二年春秋更迭，他们夫妻俩扫过仓桥直街的青苔，拂去八字桥的晨霜，却始终与沈园的紫藤、鲁迅故里的百草园保持着微妙距离。
“干扫地是一年到头没有休息天的，平常等我下班了，景区也关门了。”阿姨惆怅地说。早上5点上班，中午有1小时的吃饭时间，正好够她赶回家吃个饭，之后一直到下午6点半她都守护着这条长长的劳动路。两边的景区就像橱窗里的翻糖蛋糕，是“触碰不到”的美。
“上班有休息时间么？”记者问。
李阿姨拄着扫帚说：“累了就这样歇着，站着也能闭眼眯会儿，实在干不动了就去那路边坐着。”
一阵风来，将她畚斗里的飞絮又吹了出来，她眼疾手快，立刻扫回去。
近年来，一线城市管理人员“饮水难、就餐难、歇息难”等问题也受到越来越多部门的关注。绍兴越城区的中兴路公厕、环东隧道公厕等地都已设有城管驿站，供环卫工人、外卖小哥、户外作业者小憩、休整。
提及驿站，李阿姨说：“知道那里，挺好的。”但随即表示自己在在劳动路扫地，距离最近的嫦娥弄城管驿站在中兴路与胜利路交叉口，对她来说仍然较远。她的困境并非个例——目前，越城区范围内建立了驿站13座，部分区域覆盖仍显稀疏。
商场：16小时的漫长工作
在商场厕所边往往有个毫不起眼的小门，如果你好奇拉开，便会发现这是一个狭小杂物间。
在绍兴国金大悦城的厕所边，也有这样一个杂物间，对徐阿姨来说，这是她的“休息室”。
打开门，记者看到这个仅供两人站立的小地方里整齐摆放着拖把、抹布、消毒液和其它清洁用具，唯一的光源是头顶一盏昏黄的灯。墙边有一个被黄色胶带包扎的泡沫箱子，"累狠了就往这箱子上一蜷。"她示范着将身体折叠成虾米的弧度，箱子上面还有一个黄色玩偶，“都是垃圾堆里捡的，黄的可能别人是抓娃娃后不喜欢扔了，多漂亮，太可惜了”。
从早上7点多打卡上班，到晚上10点下班，16个小时的“超长待机”，同样也是全年无休。漫长的工作时间被切割成无数碎片：晨间要赶在首波顾客前擦亮所有台面，午市和晚间得应对火锅店、烧烤油污的突袭。“前几天有个小姑娘上厕所起立的时候，裤兜里的手机滑进坑里了，她说7000多买来的，我赶紧套上手套帮她掏。”徐阿姨举起手摆动了一下，接着说：“我大半个手臂都伸进去了，还是掏不到，叫了工程队帮她。”
“干这工作，你觉得辛苦吗？”记者问。
“还行，其实习惯了也不累。”保洁员们的“休息”往往与工作场所重叠：工具房、厕所隔间、垃圾桶旁。工作日的商场，算得上“人烟稀少”，但那些供人休息的桌椅，保洁员们并不能接近。一名保洁员腼腆地说：“我们穿这样……那是来花钱才能坐的，可不能让领导看见我们在那儿。”说着，她压低了声音：“累了就去消防通道坐，领导不会去那里。”
“吃饭的地方在哪？”记者问。
“地下三层，停车场最下层那里有个房间。”
生存：4000元背后的算术题
“十多年前是两个人管一层，现在一个人管三层。” 王阿姨掰着粗糙的手指算账，“工资从2000多涨到4000，而且每天都要干活，你说这算涨工资吗？”王阿姨掀开饭盒，白菜豆腐还冒着热气，消毒水与除味剂在狭小空间里酝酿出奇异的芬芳。
下午5点，国商大厦地下3层的垃圾站旁，保洁员们挤进一间阴冷的隔间吃饭。她们普遍都是早上7、8点上班，一直工作到商场关门，中午和傍晚用餐的一小时是“规定允许”的休息时间。被问及家里临时有事如何处理时，阿姨们都表示“请假，那天就不算工钱了。”她们没有意识到有病假、事假、丧假的区别，认为“不上班，当然没有钱。”腰疼就贴膏药，生病就吃药，拖把不离手，除了春节要回老家过年，她们不会考虑请假。
“上班时去哪里休息？”记者问。
“消防通道，活干完了能就去那里歇歇。”消防通道变为“隐形休息室”，是她们应对多重现实挤压下的生存智慧。
“没文化，能拿这点钱，该知足啦。”这是采访中保洁员们重复最多的话。金阿姨的孩子15岁辍学后跟着她来到绍兴打工，“我让她好好读书，她不听啊……现在也就4000多的工资。”她长叹一声。
她们用“没文化”筑起一道心理防线，将职业困境归咎于自身，却鲜少提及商场保洁岗常年招工难、人均负责面积翻番的现实。
低工资、久工作、全年无休、缺少休息是保洁行业的普遍现象。越牛新闻咨询了相关律师，律师表示中国法律虽未直接使用“休息权”这一术语，但通过工时制度、休假安排、加班限制等具体规定，实质上确立了劳动者休息权的法律保障。
律师指出，根据《劳动法》第三十六条，国家实行每日工作时间不超过8小时、平均每周不超过44小时的工时制度；《国务院关于职工工作时间的规定》第三条进一步明确“每日工作8小时、每周工作40小时”，并强调不得擅自延长工作时间。这两项条款通过限制工作时长，保障劳动者获得必要休息的权利。
如今，保洁员受到社会各界越来越多的关心、关爱。记者了解到，绍兴街头的城管驿站也在持续建设增加覆盖面积。我们呼吁让她们“停下来”，保障她们的休息权，让他们有休息室，不让“诗与远方”的绍兴，成为她们永远在服务却无法享有的“别人的故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