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 | 滕菲：“第二种语言”——当代首饰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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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乎每个个体精神的需求，是当代首饰前行的动力。”

——滕菲

序：

一直以来，首饰在国人心目中，仅仅是财富、地位甚至权力的象征，它和普通个体，尤其是和人的情感关系较为淡薄。当滕菲老师将“当代首饰”带入中国后，首饰背后的深厚文化逐渐在中国大地生根发芽。

作为“中国首饰艺术”的开荒者，滕菲老师将首饰当成自己的“第二语言”。在多年来的教学实践和艺术创作中，滕菲老师用这第二语言，与一个个平凡的中国人“沟通”，也与多国总统夫人“交流”。在这些交流中，滕菲老师用首饰这种“语言”，诉说着“首饰设计要为每个个体量身打造的独特理念。”

滕菲老师

中国首饰艺术开荒者

2004年，在第十届全国美术作品展览上，一件名为《对话与独白》的首饰系列作品摘得桂冠，这在全国美展可以说是破天荒的事情。

《对话与独白》是中央美术学院滕菲教授为缪晓春、方立钧、岳敏君等当代艺术家量身定做的一组饰品。此次获奖，是滕菲作为“中国首饰艺术开荒者”的重要发声，也是中国首饰艺术第一次和社会“对话”。

第十届全国美展金奖作品《对话与独白》20余件系列作品

第十届全国美展金奖作品《对话与独白》20余件系列作品

彼时，距滕菲在中央美术学院开设首饰艺术课程仅两年。而滕菲开设首饰艺术与设计课程，原因与她在德国留学的经历有关。

1987年，滕菲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版画系，随后在老师的举荐下，来到北京服装学院任教并与几位骨干教师共同筹建服装设计专业。1990年，滕菲到德国柏林艺术大学继续留学深造。在学习自由艺术期间，滕菲对装置艺术与物件制作情有独钟,对“首饰艺术与制作”课程中对各种材料审美的研究与实验，更是乐此不彼。

从版画到材料研究，再到首饰艺术，面对新的环境，滕菲不断吸纳知识来提升自我。在滕菲看来，无论木刻版画、装置艺术，还是首饰艺术，都与心、脑、手三者关联极为紧密。其中用材料和动手制作的工作方式相同。

“所以到德国后，我的艺术语言有了更大的变化，作品的体量变大了、维度拓宽了，但都是用材料在做东西。”滕菲回忆。

就这样，滕菲接触到当代首饰这门艺术。当代首饰作为一种新兴艺术门类，发韧于上世纪七十年代。西方艺术史学者利斯贝特·登·贝斯滕曾用六种词汇来描述这门艺术：当代首饰、工作室首饰、艺术首饰、研究型首饰、设计首饰以及作家首饰。当代首饰从诞生起，就不断吸收各种后现代主义思潮，深受现代手工艺和当代艺术发展的影响。自上世纪九十年代以来，当代首饰在西方各大艺术院校中的发展已呈现出不同程度的态势。

1993年滕菲老师在巴黎

从那时起，滕菲发现首饰的“以小见大”让自己越来越喜欢这门艺术。她入门的第一项作业，就是为自己设计的第一套首饰——红铜材质的方形耳饰和球状的项圈。滕菲认为，自己可以把首饰作为表达自己的媒介，也可以说是“第二语言”。

深受当代首饰艺术浸染的滕菲，在1995年回国任教于中央美术学院时，便产生了创建首饰艺术与设计专业的想法。当时国内的首饰艺术尚处空白，人们对首饰的认知还很单一，认为首饰只是装饰品或是彰显财富、地位的奢侈品而已。

由于各方面条件不成熟，滕菲的心愿暂时未能达成。所以，她首先开设了“材料实验”课程，以此作为首饰艺术的创作入口，积淀七年后，才提出并建立了中央美术学院的首饰设计专业工作室。

2000年滕菲老师在维也纳skubic家

授课中的滕菲老师

2002年，在滕菲的倡导和具体筹建下，中央美术学院正式设立首饰艺术与设计专业，开启了具有鲜明教学特色的中国首饰艺术与设计教育。

首饰为个人量身打造

开设首饰艺术专业只是第一步，滕菲要做的，是在教学和研究中，普及当代首饰艺术知识，倡导首饰艺术新观念。滕菲也由此被誉为“中国概念首饰第一人”。

在英文中，Jewelry对应的中文有两个词——“珠宝”或“首饰”。传统语义上，国人谈及更多的是珠宝。作为一种奢侈品，珠宝通常会使用稀有、价值不菲的材料，以体现出佩戴者的地位。

与一般认知的“珠宝”概念不同，“当代首饰更关注一件首饰的内在理念，是在当代语境下对由首饰生发出来的诸多问题的一种思考。当代首饰运用材料自由度更大，制作方式也更多样性，这时材质不再是唯一主角，它退位为媒介并与首饰的其他元素共谋，成为首饰最终要呈现的精神样貌的载体。”

因此，滕菲在教学和学术研究中，更愿意将作品以“首饰”冠名，也更愿意将当代首饰的创作者称之为“首饰艺术家”，而非传统概念的“设计师”。

更重要的是，滕菲在国内率先提出了“首饰为个人量身打造”的概念，即首饰是为个体量身打造的一种富有个性化的艺术品。在她看来，首饰是一种精神载体，是人与人交流沟通的桥梁与媒介。这使得她在创作中，始终秉承从个体出发，让首饰成为联结个体生命与思考轨迹、精神需求，富有温度的艺术品。

“首饰除了有佩戴性这一基本功能，更多的还是要赋予佩戴者一个特殊的意义，能够满足每个个体精神上的需要。”滕菲说，“比如，有朋友说，女儿长大要离开她了，舍不得。她想要一件能够把女儿和她自己总能铐在一起的首饰，当然这是她精神上的一种诉求。当她拥有并佩戴了这样一件首饰时，她的精神得到满足与慰籍。”

2010年开始，滕菲为多位“第一夫人”设计定制胸针“国礼”级首饰，包括梅德韦杰夫夫人、萨科齐夫人、希拉克夫人、奥巴马夫人、女总统迪尔玛·罗塞夫等。滕菲坦言，这种创作其实有一定难度，因为她不可能那么近地接触和了解这些“第一夫人”，但她又要为每一位做出专属的首饰，在首饰中传递出她们的气质、品性与个性魅力。

国礼“飞花摘叶”：

《清香风满楼》法国总统萨科齐夫人

《玉兰》 《桂花》 《梅之蕊》

俄罗斯总统夫人梅德韦杰娃 巴西女总统罗赛芙 美国总统奥巴马夫人

《暗香浮动》 《雪映香梅》 《素艳雪凝树》

葡萄牙总统席尔瓦夫人 法国总理菲永夫人 法国前总统希拉克夫人

最后，滕菲选择了异性珍珠和银来做。滕菲表示：“这两种的材料、质感是雅致而温润的，即诠释了东方文化的内敛和儒雅，也彰显了第一夫人的独一无二。”一枚枚胸针借由梅花、梅枝的形态，凸显“飞花摘叶皆有情”的设计理念。滕菲对银质基材的处理延用了她最具代表性的指纹痕迹，让冰冷的金属带有温度，使其与众不同。

储存光阴

除了为他人定制首饰，滕菲也为自己量身打造过作品。

1988年8月，滕菲的儿子出生了。结婚生子让滕菲对生命有了新的体验，也具备了母性的胸怀。但是，滕菲并没有把自己局限在母亲的身份上，而是不断思考回归自我这一命题。尊重个体，必须先从尊重自我开始。

《那个夏天》便是滕菲立足于生命的独特体验，为自己打造的首饰作品。它是一个银项圈，嵌着一抹血痕似的红漆，它源于剖腹产的疤痕。通常，人身上的疤痕都会羞于见人，但在滕菲看来，这些疤痕无论是与生俱来，还是后天形成，都是上苍的礼物，既然来了那就坦然面对。所以，她倡导首饰作为艺术，应该是一种精神载体，与个人发生很紧密的关联，精神上得到滋养，这比仅仅只是装饰有价值得多。

与一般项链松弛随意的佩戴方式不同，《那个夏天》里的银项圈严丝合缝地卡在脖子上，让观者有一种莫名的紧张感，甚至窒息感。

《那个夏天》作品

“创作《那个夏天》时，体验到生产时生命达到临界状态的一种感受，我要找到一个贴切的载体把这种感受尽可能准确地呈现出来。”

从身体与个人体验出发，探索生命与自然、时间、光阴的关系，让外在的首饰与个体内里的精神共生，一直是滕菲艺术创作的母题。

滕菲儿时在奶奶山清水秀的江南老家生活过，按照她的说法，“有幸在大自然的幼儿园里度过了美好的童年时光，幼小的心里似乎有了朴素、天然、大方、自觉的意识”。此外，滕菲从小也深受从事书画艺术的父亲的影响，很早便受父亲的熏陶学习书法。这些都可以看作滕菲艺术创作中“朴素审美观”以及返璞归真、浑然天成艺术特征的源头。

2008年，滕菲将她自上世纪九十年代以来的随笔摘选出来编辑成一本自传性的文集——《光阴集》。2011年，滕菲在北京“798艺术区”举行“寸·光阴 Ctrl+S”作品展。展览里有一件名为《寸·光阴》的作品，作品起点源于滕菲在光影拍摄中提取的光斑形态，将其做成了一个银项链。

《寸 · 光阴》作品工具银项链

但该项链只是一个工具，是这件作品终将得以完成过程中的一个环节。“我把这个光斑形态做成的银项链交到不同人的手里，他可以去玩儿，去摆弄去抛洒，最后落下的形态都互不相同。我会从每人抛落成型的形状里再提取并设计一个属于你自己的首饰，这个首饰唯你独有。然后，我用大约一厘米多宽的手作皮带把那片“光阴”固定拢住，不按常规佩戴它，而是背挎在身上。至此，这件《寸·光阴》作品才算真正的完成。”

《寸 · 光阴》作品展

通过量身定做，滕菲让每个人都获得一片自己的光阴。“没有一个时代比今天更急需人文关怀。在乎每个个体精神的需求，是当代首饰前行的动力。”滕菲说道。

废料也有生命

首饰是有温度的，这种温度既体现在对个体需要的满足，也来自于创作者对材料的选择和工艺的打造。

1995年，滕菲在中央美术学院开设“材料实验”课程，想让学生认识各种材料的特性。因为只有先认识材料的特性，才能进行下一步，即让材料为设计服务，让材料尽最大可能地体现设计思想和感情，做出优秀的作品。

多年来，滕菲曾尝试将各种材料融于首饰中，如石头、胶管、羽毛、塑料甚至头发。2003年，“非典”盛行，无法外出的滕菲在家中创作了《40日记》，作品取材于她掉落的头发。她将头发搓成小球，串成项链，用来记录她40岁那一年的记忆。

“有一次朋友请我去玉雕厂，离开的时候我发现角落有一堆废料，我觉得那个“废料”恰恰是我最关注的东西，我把它们要了回来，没做过多的雕琢。因为，在我看来它也有生命，也可能有瑕疵，它有自己的特征。如何去激活它们的生命，是我思考的问题。”滕菲回忆。

后来，滕菲在保有玉石废料雏形的基础上不断琢磨，直至废料整体形状的完善和谐。作品《磨玉》在展览时，背景墙上展陈玉石废料的原始档案图片，每一块废料上都有编号存档。经过滕菲的艺术创造，这些不被关注的废料，在无为而治态度的介入下，一粒粒、一片片、一条条废料如同一个个生命，普通而不失个性，在平等以待的温情中焕发出生动的光泽，独特而珍贵。这成了滕菲在首饰艺术上注入人文关怀的另一种尝试。

作品《磨玉》

2006年起，滕菲开始利用玉这一材质来创作首饰作品。2017年，“梅香——滕菲·当代首饰展”展出了滕菲的《磨玉》系列作品。在中国玉文化源远流长，博大精深。对滕菲而言，对传统精髓的承传，更着眼于精神内核而非表面形式。

“梅香——滕菲·当代首饰展”海报

“古人琢玉，因材施用、随形就势、尽可能保留玉体最大化，前人告诫黄金有价，玉无价。这就如同我们对人一样，你要尽可能尊重每个个体的独立性和特点。所以，尊重个体，敬重每一个生命，就是继承了玉文化中的价值观抑或是创作中的传统精神。”

发声从未停止

2012年，滕菲策划并主持了“十年·有声”中央美术学院与国际当代首饰展。展览展出了首饰设计专业的优秀毕业生作品与当代国际首饰艺术大师作品，这也是第一次完整地把中外当代首饰艺术呈现给中国观众。

展览期间，还举办了当代首饰专题讲座和当代首饰艺术与教育研讨会，旨在推进高水准的首饰艺术、文化的交流与传播。后来这次研讨会的内容被编辑成书，较为全面地介绍了欧美首饰艺术的发展与演变，记录了与国际首饰艺术大师进行的访谈交流，相当于把国际首饰发展史浓缩版引进了国内。

滕菲老师编著出版的《十年·有声》中央美术学院与国际当代首饰论坛文献

“十年·有声”展览和研讨会，恰逢滕菲开始首饰艺术课程十周年，因此，在总结中国经验的同时，聆听国际新声，也为推动中国首饰设计艺术和教育的发展呐喊。

滕菲老师在《十年·有声》中央美术学院与国际当代首饰展开幕式以及研讨会

但与此同时，滕菲也遗憾地指出，首饰艺术概念在国内并不普及，中国首饰艺术的发展则一直停顿在历史与传统的影子里，尤其明清以后，中国的首饰艺术没有得到它应有的发展。

比较起来，当代首饰艺术在国外，历经几十年发展，已形成一个相对成熟的艺术体系。“从艺术家所关注的社会问题以及对专业领域的自省能力，都不难看出，这个以小见大的艺术比起某些大而空泛的艺术更具张力。”滕菲说，“而且，欧美有学校培养首饰艺术学生，学生毕业后要进入社会，也有落地的途径。比如，有首饰美术馆或画廊可以做展览，有资深藏家，也有商业进入。所以，我一直想让中国的受众能够了解到，这也是一个特别有意思的领域。”

滕菲清楚地记得首饰艺术专业创建初期时那种边缘感，在很多场合，她都处于失语的状态。但是，十几年来，滕菲的努力没有白费。她看到了首饰艺术在中国的崛起，也看到了未来首饰艺术发展的可能性。

当然，滕菲的发声从未停止。无论教学实践，还是个人创作，无论编写当代首饰史，抑或未来成立当代首饰博物馆，滕菲始终走在时代前沿，去思考和践行如何定义首饰、定义首饰与人的关系，以及它作为与人关系最为紧密的佩戴物，如何在创作、佩戴和观看之间寻找到更多的可能性，让真正热爱首饰艺术、当代首饰的年轻艺术家、设计师在中国找到归属感。

设计总监：庞宏 主编：安宁 执行主编：慕溪

主笔：张凯 编辑：宋考凰、六七

配音：七妹儿 助理：吧噔

文字为三十六度五原创

照片由滕菲老师及中国艺术权力榜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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